我已经离开帕皮提,来到了马塔耶阿。这地方一边依着大海,另一边靠着高山,山脊上的岩石高高耸立着,一片巨大的芒果林遮掩着令人生畏的裂缝。我那蒲罗木的小屋就坐落在高山和大海之间,小屋边还有一问小小的饭厅。
清晨,我站在海岸边,瞥见一叶独木小舟,舟上站着一个妇女,船舷上坐着一个几乎光着身子的男人,他的旁边有一棵枯萎的椰子树,仿佛是一只巨大的鹦鹉低垂着金灿灿的尾巴,双爪抓着一大串椰子。那男子利索地举起一把利斧,将刀锋砍入枯萎了的树身,在银色的天空中留下一道蓝光。百年来积蓄下的热能将在瞬间的火光中获得再生。
绛红的大地上飘落着许多蛇纹树叶,不由得使人联想起遥远的东方的某种文字——我觉得好像在读起源于大洋洲的文字:Atua,Dieu(上帝),Ie.Ta”ata或者Takata,这起源于印度并向各处传播的、在所有宗教里都能找到的文字……
塔塔戛达人眼中的帝王、大臣虽显贵,然而不过是一滴唾沫,一粒尘埃。在他们看来所谓纯洁和不纯洁也无非如六人那加舞而已。
在他们眼中求诸佛道如求鲜花……
独木舟上的女人在收拾渔网,大海的蓝色线条不时被珊瑚礁上溅起的绿色浪花击碎。
这一天的晚上,我抽着烟,漫步在海边沙滩上。
夕阳很快地降落在地平线上,慢慢地被我右边的摩里亚岛掩没了。黝黑的山映照在如火的无边背景上,形成鲜明有力的对比,清晰的轮廓勾勒出高低凹凸的古城墙。
伫立在大自然的景色中,去追思那些封建的东西是否有点多余?那山岭的形状很像一顶巨大的冠冕上的装饰物,山的周围波浪汹涌,发出阵阵巨响,犹如万马奔腾,可是波浪始终没法冲上山顶。左边的伟绩业已崩溃倾圮,惟独这冠冕似的山峰像保护神一样屹立在天边。
我的视线从山峰转向湛蓝的海,深的大海吞没了多少触犯智慧之树的罪人和灵魂有罪孽的人们——那“冠饰”不就是一个浮出海面的人头吗?不知怎地,我觉得它颇像狮身人面的司芬克司。特别是那巨大的裂缝宛如张开的嘴,很威严,含着讥讽的意味,或者说带着怜悯的微笑,注视着吞没旧日的波浪……夜幕迅速地降临大地——摩里亚岛沉睡了。万籁俱静,一片沉寂,我渐渐体味到塔希提岛夜晚的静谧之美。
夜是那样的宁静,我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跳动,透过床前的月光,我清楚地看见离小屋不远的芦苇疏疏朗朗地站立在那里。人们说那是古时的芦笛,塔希提人把这种乐器称之为“微胡”。这种乐器在白天不发出任何声响,一俟夜色染天,借着皎洁的月光,它在人们的耳畔奏起悦耳动听、时有时无的旋律,我便在这种音乐声中进入梦乡。苍穹和我之间只剩下露兜树叶搭起的轻盈的绿色屋顶,那是蜥蜴安家的地方。在梦境中能想像出我头顶上那自由的空间、苍穹、群星。我远离了地狱般的欧洲,摩里的一间小屋成了我和实际生活之间的纽带,使我真正生活在大千世界与无限之中。
保尔·高更(1848——1903),法国画家。画作外,还著有散文作品集《诺阿、诺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