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漂浮在日本群山上的云是世界上最灿烂的云。日本大地山岳壮丽、森林秀美、溪流如画。而生龙活虎般的云彩把他们点缀得更加美丽。
云将化为雨。雨水滋润了山上丰茂的树木,雨水又孕育了清澈的溪流。暴风骤雨虽然屡屡蹂躏日本国土,却也偿还了一片锦绣河山。那种没有自然暴虐之害,但风景却很单调、呆板的国土,我是不愿居住的。我感到生长在日本的土地上非常幸福。
像日本这样富于四季变化的国家是极少的。我整年去登山,每次看见的景色千姿百态,从不相同。山上的风景瞬时即变。我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云彩,而且他们每时每刻都要变换姿态、更改色彩,其间具有任何写生和摄影都无法捕捉的微妙情趣。
芭蕉曾以俳句赞颂富士山:
云雾绕山半,须臾生百景。
这种生动、迷人的景色,并非出现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而是出现在云雾千变万化的微妙的刹那之间。晴空下的山景,不久就会看腻,而云彩则使山时而雄伟壮观,时而神秘莫测,时而又显得优美文静。一个久久盼望的山峰,由于云层突然断裂而意外地映入眼帘,此时该是如何兴奋啊!
日本天空之美,可能是空气湿度大造成的。它不停地发生变化。在日语中雨字头的字很多,诸如:雲、雾、霭、雹、霰等等。也许像日本这样有关气象的词汇如此丰富的国家,找不到第二了吧。云彩也是一样,有纤细的鳞状云到豪放的蘑菇云,它总是以各种姿态和不同的色彩出现天空。
海上夕阳照,
云雾似彩旗。
今宵盼明月,
碧波洒清辉。
“彩旗云”,说得多么贴切!这样美丽的词,在外国文学中恐怕是没有的。自万叶诗集问世以来,日本诗歌中歌颂“云”的作品,不可胜数。
鹿岛枪山深如黛,
山巅白云状似舟。
这是三好达治作的和哥。鹿岛枪岳是我非常喜爱的山峰。每当从远处眺望他的时候,我都要吟诵这首和歌。由钓山梁联接起来的婀娜多姿的双耳峰,与它头上的船状云彩十分和协。恐怕这首歌所描写的就是阳光高照、令人困倦的暮春景色中的鹿岛岳吧。
山峦刚刚披上夏装,梅雨季节便来临了。人们常常诅咒这个令人烦闷的季节,这是由于常年呆在城里的四壁匀称的白墙之中,没有机会上山接触如此富有情趣的自然风光所致。一般人讨厌雨天,不愿外出,我却喜欢在梅雨中登山旅行。林木郁郁葱葱,在低垂的阴云的缝隙中时隐时现。真是一副出色的水墨画,是妙不可言的绝景奇观。
梅雨过后,夏天到来。壮观的云峰升上万里晴空,它瞬息万变,绝无相同的模样。忽而变成一座城楼,忽而成为腾空跃起的巨龙,过一会儿又变成人脸的形状。奔跑的云,撕成碎片的云,挤进云层的云,宛如一场云团之间的战争游戏。
山上最大的云之盛宴要算云海啦。在地上一般要仰视行云,在山巅则要向下俯视。放眼脚下,是一片无际的云海,云涛雾浪之中,只有高耸的山峰像小岛一样露出一个个黑色的头顶。有时,,浪涛冲刷着小岛沿岸,潜入弯口,不久便把小岛淹没在自己的身下。
有一年夏末,我和一位朋友爬上了北阿尔卑斯山脊,早晨从三俣莲花的草棚出发,登上鹫羽岳和水晶岳,翻过野口五郎岳,刚刚踏上三岳山顶时,天色已近黄昏,由于通过了长长的山脊,十分疲劳。
就在此时,我们看见了一种云,至今仍不能忘怀。那不是往常的沉静的云海,而是爆怒的、疯狂的、互相厮杀的云涛。下届完全淹没在一望无际的雪白浪涛之中,而这浪涛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滚动着。有的像龙卷风似地旋转着冲上去,有的像羊毛一般的柔软、蓬松地飞出来。它们互相拥挤,互相揉搓,忽而膨胀,一下又塌落下去,如同有生命的物体的运动,给人以真实感,完全想象不出它们竟是一群气体。
这些云彩十分壮观,同时又充满寂静。暮色已冉冉降临,狂暴的白云浪涛戴上了淡淡的红辉,此时的云景达到了美的极点。我们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劳,也忘记了下一个要去的目的地-乌帽子草棚。我们只是默默地、出神入化观赏着。郎酒,起步前进时,那浩瀚的云海已快被黑暗吞没了。虽是瞬息间的景象,这样绚丽的云彩确是极难见到的。真正美丽、生动的云景,只有在山上才能看到。
晴朗的天空中,常常挂上一抹透明的云彩。当那宛如散开的羊毛卷卷的白云在高空中舒展的时候,我感到似乎是在预报明天一定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好天气。
与此相反,也有凶云。如果像亨利·卢梭画中的大气球一样的云团突然浮现在天空,就不是好兆。伞状云也一样地不吉利,它像一顶大棉帽轻轻戴在山巅。有一年初秋我去富士山,正好那里戴着一顶伞状云,而且像个巨大的妖怪一样,上下重叠了三层。果然,翌日下起雨来。
日本作家 – 深田久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