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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 Old Home — 故乡–故鄉

我冒了嚴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別了二十余年的故鄉去。
時候既然是深冬;漸近故鄉時,天气又陰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蓬隙向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几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了。阿!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
我所記得的故鄉全不如此。我的故鄉好得多了。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釋說:故鄉本也如此,——雖然沒有進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涼,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變罷了,因為我這次回鄉,本沒有什么好心緒。
我這次是專為了別他而來的。我們多年聚族而居的老屋,已經公同賣給別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須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別了熟識的老屋,而且遠离了熟識的故鄉,搬家到我在謀食的异地去。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門口了。瓦楞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著,正在說明這老屋難免易主的原因。几房的本家大約已經搬走了,所以很寂靜。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親早已迎著出來了,接著便飛出了八歲的侄儿宏儿。
我的母親很高興,但也藏著許多凄涼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談搬家的事。宏儿沒有見過我,遠遠的對面站著只是看。
但我們終于談到搬家的事。我說外間的寓所已經租定了,又買了几件家具,此外須將家里所有的木器賣去,再去增添。母親也說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齊集,木器不便搬運的,也小半賣去了,只是收不起錢來。
“你休息一兩天,去拜望親戚本家一回,我們便可以走了。”母親說。
“是的。”
“還有閏土,他每到我家來時,總問起你,很想見你一回面。我已經將你到家的大約日期通知他,他也許就要來了。”
這時候,我的腦里忽然閃出一幅神异的圖畫來:深藍的天空中挂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种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2盡力的刺去,那□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這少年便是閏土。我認識他時,也不過十多歲,离現在將有三十年了;那時我的父親還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個少爺。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3。這祭祀,說是三十多年才能輪到一回,所以很鄭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講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一個忙月(我們這里給人做工的分三种:整年給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長工;按日給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种地,只在過年過節以及收租時候來給一定人家做工的稱忙月),忙不過來,他便對父親說,可以叫他的儿子閏土來管祭器的。
我的父親允許了;我也很高興,因為我早听到閏土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紀,閏月生的,五行缺土4,所以他的父親叫他閏土。他是能裝〔弓京〕捉小鳥雀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閏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親告訴我,閏土來了,我便飛跑的去看。他正在廚房里,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可見他的父親十分愛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許下愿心,用圈子將他套住了。他見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沒有旁人的時候,便和我說話,于是不到半日,我們便熟識了。
我們那時候不知道談些什么,只記得閏土很高興,說是上城之后,見了許多沒有見過的東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鳥。他說:
“這不能。須大雪下了才好。我們沙地上,下了雪,我掃出一塊空地來,用短棒支起一個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鳥雀來吃時,我遠遠地將縛在棒上的繩子只一拉,那鳥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雞,角雞,鵓鴣,藍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閏土又對我說:
“現在太冷,你夏天到我們這里來。我們日里到海邊撿貝殼去,紅的綠的都有,鬼見怕也有,觀音手5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賊么?”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個瓜吃,我們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豬,刺蝟,□。月亮底下,你听,啦啦的響了,□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輕輕地走去……”
我那時并不知道這所謂□的是怎么一件東西——便是現在也沒有知道——只是無端的覺得狀如小狗而很凶猛。
“他不咬人么?”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見□了,你便刺。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來,反從胯下竄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這許多新鮮事:海邊有如許五色的貝殼;西瓜有這樣危險的經歷,我先前單知道他在水果電里出賣罷了。
“我們沙地里,潮汛要來的時候,就有許多跳魚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兩個腳……”
阿!閏土的心里有無窮無盡的希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們不知道一些事,閏土在海邊時,他們都和我一樣只看見院子里高牆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過去了,閏土須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廚房里,哭著不肯出門,但終于被他父親帶走了。他后來還托他的父親帶給我一包貝殼和几支很好看的鳥毛,我也曾送他一兩次東西,但從此沒有再見面。
現在我的母親提起了他,我這儿時的記憶,忽而全都閃電似的蘇生過來,似乎看到了我的美麗的故鄉了。我應聲說:
“這好极!他,——怎樣?……”
“他?……他景況也很不如意……”母親說著,便向房外看,“這些人又來了。說是買木器,順手也就隨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母親站起身,出去了。門外有几個女人的聲音。我便招宏儿走近面前,和他閒話:問他可會寫字,可愿意出門。
“我們坐火車去么?”
“我們坐火車去。”
“船呢?”
“先坐船,……”
“哈!這模樣了!胡子這么長了!”一种尖利的怪聲突然大叫起來。
我吃了一嚇,赶忙抬起頭,卻見一個凸顴骨,薄嘴唇,五十歲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兩手搭在髀間,沒有系裙,張著兩腳,正像一個畫圖儀器里細腳伶仃的圓規。
我愕然了。
“不認識了么?我還抱過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親也就進來,從旁說:
“他多年出門,統忘卻了。你該記得罷,”便向著我說,“這是斜對門的楊二嫂,……開豆腐店的。”
哦,我記得了。我孩子時候,在斜對門的豆腐店里确乎終日坐著一個楊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6。但是擦著白粉,顴骨沒有這么高,嘴唇也沒有這么薄,而且終日坐著,我也從沒有見過這圓規式的姿勢。那時人說:因為伊,這豆腐店的買賣非常好。但這大約因為年齡的關系,我卻并未蒙著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卻了。然而圓規很不平,顯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國人不知道拿破侖7,美國人不知道華盛頓8似的,冷笑說:
“忘了?這真是貴人眼高……”
“那有這事……我……”我惶恐著,站起來說。
“那么,我對你說。迅哥儿,你闊了,搬動又笨重,你還要什么這些破爛木器,讓我拿去罷。我們小戶人家,用得著。”
“我并沒有闊哩。我須賣了這些,再去……”
“阿呀呀,你放了道台9了,還說不闊?你現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門便是八抬的大轎,還說不闊?嚇,什么都瞞不過我。”
我知道無話可說了,便閉了口,默默的站著。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錢,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錢……”圓規一面憤憤的回轉身,一面絮絮的說,慢慢向外走,順便將我母親的一副手套塞在褲腰里,出去了。
此后又有近處的本家和親戚來訪問我。我一面應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這樣的過了三四天。
一日是天气很冷的午后,我吃過午飯,坐著喝茶,覺得外面有人進來了,便回頭去看。我看時,不由的非常出惊,慌忙站起身,迎著走去。
這來的便是閏土。雖然我一見便知道是閏土,但又不是我這記憶上的閏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圓臉,已經變作灰黃,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皺紋;眼睛也像他父親一樣,周圍都腫得通紅,這我知道,在海邊种地的人,終日吹著海風,大抵是這樣的。他頭上是一頂破氈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渾身瑟索著;手里提著一個紙包和一支長煙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像是松樹皮了。
我這時很興奮,但不知道怎么說才好,只是說:
“阿!閏土哥,——你來了?……”
我接著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涌出:角雞,跳魚儿,貝殼,□,……但又總覺得被什么擋著似的,單在腦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臉上現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于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
“老爺!……”
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說不出話。
他回過頭去說,“水生,給老爺磕頭。”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來,這正是一個廿年前的閏土,只是黃瘦些,頸子上沒有銀圈罷了。“這是第五個孩子,沒有見過世面,躲躲閃閃……”
母親和宏儿下樓來了,他們大約也听到了聲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實在喜歡的不得了,知道老爺回來……”閏土說。
“阿,你怎的這樣客气起來。你們先前不是哥弟稱呼么?還是照舊:迅哥儿。”母親高興的說。
“阿呀,老太太真是……這成什么規矩。那時是孩子,不懂事……”閏土說著,又叫水生上來打拱,那孩子卻害羞,緊緊的只貼在他背后。
“他就是水生?第五個?都是生人,怕生也難怪的;還是宏儿和他去走走。”母親說。
宏儿听得這話,便來招水生,水生卻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母親叫閏土坐,他遲疑了一回,終于就了坐,將長煙管靠在桌旁,遞過紙包來,說:
“冬天沒有什么東西了。這一點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請老爺……”
我問問他的景況。他只是搖頭。
“非常難。第六個孩子也會幫忙了,卻總是吃不夠……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錢,沒有規定……收成又坏。种出東西來,挑去賣,總要捐几回錢,折了本;不去賣,又只能爛掉……”
他只是搖頭;臉上雖然刻著許多皺紋,卻全然不動,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約只是覺得苦,卻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時,便拿起煙管來默默的吸煙了。
母親問他,知道他的家里事務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沒有吃過午飯,便叫他自己到廚下炒飯吃去。
他出去了;母親和我都歎息他的景況: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都苦得他像一個木偶人了。母親對我說,凡是不必搬走的東西,盡可以送他,可以听他自己去揀擇。
下午,他揀好了几件東西:兩條長桌,四個椅子,一副香爐和燭台,一杆抬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我們這里煮飯是燒稻草的,那灰,可以做沙地的肥料),待我們啟程的時候,他用船來載去。
夜間,我們又談些閒天,都是無關緊要的話;第二天早晨,他就領了水生回去了。
又過了九日,是我們啟程的日期。閏土早晨便到了,水生沒有同來,卻只帶著一個五歲的女儿管船只。我們終日很忙碌,再沒有談天的工夫。來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東西的,有送行兼拿東西的。待到傍晚我們上船的時候,這老屋里的所有破舊大小粗細東西,已經一掃而空了。
我們的船向前走,兩岸的青山在黃昏中,都裝成了深黛顏色,連著退向船后梢去。
宏儿和我靠著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風景,他忽然問道:
“大伯!我們什么時候回來?”
“回來?你怎么還沒有走就想回來了。”
“可是,水生約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睜著大的黑眼睛,痴痴的想。
我和母親也都有些惘然,于是又提起閏土來。母親說,那豆腐西施的楊二嫂,自從我家收拾行李以來,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個碗碟來,議論之后,便定說是閏土埋著的,他可以在運灰的時候,一齊搬回家里去;楊二嫂發見了這件事,自己很以為功,便拿了那狗气殺(這是我們這里養雞的器具,木盤上面有著柵欄,內盛食料,雞可以伸進頸子去啄,狗卻不能,只能看著气死),飛也似的跑了,虧伊裝著這么高低的小腳,竟跑得這樣快。
老屋离我愈遠了;故鄉的山水也都漸漸遠离了我,但我卻并不感到怎樣的留戀。我只覺得我四面有看不見的高牆,將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悶;那西瓜地上的銀項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來十分清楚,現在卻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母親和宏儿都睡著了。
我躺著,听船底潺潺的水聲,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閏土隔絕到這地步了,但我們的后輩還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們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來……然而我又不愿意他們因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轉而生活,也不愿意他們都如閏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別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為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來了。閏土要香爐和燭台的時候,我還暗地里笑他,以為他總是崇拜偶像,什么時候都不忘卻。現在我所謂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遠罷了。
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挂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我想:希望本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一九二一年一月。

故乡
我冒着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时候既然(1)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2)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3)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阿!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
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4),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故乡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没有什么好心绪(5)
我这次是专为了别他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6)的老屋,已经公同卖给别姓了,交屋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而且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7)的异地去。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门口了。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几房的本家大约已经搬走了,所以很寂静。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
我的母亲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搬家的事。宏儿没有见过我,远远的对面站着只是看。
但我们终于谈到搬家的事。我说外间的寓所(8)已经租定了,又买了几件家具,此外须将家里所有的木器卖去,再去增添。母亲也说好,而且行李也略已齐集,木器不便搬运的,也小半卖去了,只是收不起钱来。
“你休息一两天,去拜望亲戚本家一回,我们便可以走了。”母亲说。
“是的。”
“还有闰土,他每到我家来时,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回面。我已经将你到家的大约日期通知他,他也许就要来了。”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9)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这少年便是闰土。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10)。这祭祀,说是三十多年才能轮到一回,所以很郑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讲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我家只有一个忙月(我们这里给人做工的分三种:整年给一定人家做工的叫长工;按日给人做工的叫短工;自己也种地,只在过年过节以及收租时候来给一定人家做工的称忙月),忙不过来,他便对父亲说,可以叫他的儿子闰土来管祭器的。
我的父亲允许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纪,闰月生的,五行缺土(11),所以他的父亲叫他闰土。他是能装弶(12)捉小鸟雀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他见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和我说话,于是不到半日,我们便熟识了。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闰土很高兴,说是上城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鸟。他说:
“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我们沙地上,下了雪,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什么都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闰土又对我说:
“现在太冷,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日里到海边检(13)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14)也有,观音手也有。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贼吗?”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猪(15),刺猬,猹。月亮底下,你听,啦啦的响了,猹在咬瓜了。你便捏了胡叉,轻轻地走去……”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猹的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没有知道——只是无端的觉得状如小狗而很凶猛。
“他不咬人么?”
“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见猹了,你便刺。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来,反从胯下窜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新鲜事:海边有如许(16)五色的贝壳;西瓜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他在水果店里出卖罢了。
“我们沙地里,潮汛(17)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跳鱼儿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两个脚……”
阿!闰土的心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们不知道一些事,闰土在海边时,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过去了,闰土须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厨房里,哭着不肯出门,但终于被他父亲带走了。他后来还托他的父亲带给我一包贝壳和几支很好看的鸟毛,我也曾送他一两次东西,但从此没有再见面。
现在我的母亲提起了他,我这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18)过来,似乎看到了我的美丽的故乡了。我应声说:
“这好极!他,——怎样?……”
“他?……他景况也很不如意……”母亲说着,便向房外看,”这些人又来了。说是买木器,顺手也就随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母亲站起身,出去了。门外有几个女人的声音。我便招宏儿走近面前,和他闲话:问他可会写字,可愿意出门。
“我们坐火车去么?”
“我们坐火车去。”
“船呢?”
“先坐船,……”
“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
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19)间,没有系裙,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我愕然(20)了。
“不认识了么?我还抱过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我的母亲也就进来,从旁说:
“他多年出门,统忘却了。你该记得罢,”便向着我说,“这是斜对门的杨二嫂,……开豆腐店的。”
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21)”。但是擦着白粉,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那时人说:因为伊,这豆腐店的买卖非常好。但这大约因为年龄的关系,我却并未蒙着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却了。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22)的神色,仿佛嗤笑(23)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24),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25)似的,冷笑说:
“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
“那有这事……我……”我惶恐着,站起来说。
“那么,我对你说。迅哥儿,你阔了,搬动又笨重,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木器,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
“我并没有阔哩。我须卖了这些,再去……”
“阿呀呀,你放了道台(26)了,还说不阔?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八抬的大轿(27),还说不阔?吓(28),什么都瞒不过我。”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的站着。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此后又有近处的本家和亲戚来访问我。我一面应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这样的过了三四天。
一日是天气很冷的午后,我吃过午饭,坐着喝茶,觉得外面有人进来了,便回头去看。我看时,不由的非常出惊,慌忙站起身,迎着走去。
这来的便是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身材增加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眼睛也像他父亲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海边种地的人,终日吹着海风,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29)着;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管,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他回过头去说,“水生,给老爷磕头。”便拖出躲在背后的孩子来,这正是一个廿年前的闰土,只是黄瘦些,颈子上没有银圈罢了。“这是第五个孩子,没有见过世面,躲躲闪闪……”
母亲和宏儿下楼来了,他们大约也听到了声音。
“老太太。信是早收到了。我实在喜欢的不得了,知道老爷回来……”闰土说。
“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母亲高兴的说。
“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闰土说着,又叫水生上来打拱(31),那孩子却害羞,紧紧的只贴在他背后。
“他就是水生?第五个?都是生人,怕生也难怪的;还是宏儿和他去走走。”母亲说。
宏儿听得这话,便来招水生,水生却松松爽爽同他一路出去了。母亲叫闰土坐,他迟疑了一回,终于就了坐,将长烟管靠在桌旁,递过纸包来,说:
“冬天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点干青豆倒是自家晒在那里的,请老爷……”
我问问他的景况。他只是摇头。
“非常难。第六个孩子也会帮忙了,却总是吃不够……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钱,没有规定……收成又坏。种出东西来,挑去卖,总要捐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卖,又只能烂掉……”
他只是摇头;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却全然不动,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时,便拿起烟管来默默的吸烟了。
母亲问他,知道他的家里事务忙,明天便得回去;又没有吃过午饭,便叫他自己到厨下炒饭吃去。
他出去了;母亲和我都叹息他的景况: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都苦得他像一个木偶人了。母亲对我说,凡是不必搬走的东西,尽可以送他,可以听他自己去拣择。
下午,他拣好了几件东西:两条长桌,四个椅子,一副香炉和烛台,一杆抬秤。他又要所有的草灰(我们这里煮饭是烧稻草的,那灰,可以做沙地的肥料),待我们启程的时候,他用船来载去。
夜间,我们又谈些闲天,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第二天早晨,他就领了水生回去了。
又过了九日,是我们启程的日期。闰土早晨便到了,水生没有同来,却只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管船只。我们终日很忙碌,再没有谈天的工夫。来客也不少,有送行的,有拿东西的,有送行兼拿东西的。待到傍晚我们上船的时候,这老屋里的所有破旧大小粗细东西,已经一扫而空了。
我们的船向前走,两岸的青山在黄昏中,都装成了深黛(30)颜色,连着退向船后梢去。
宏儿和我靠着船窗,同看外面模糊的风景,他忽然问道:
“大伯!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你怎么还没有走就想回来了。”
“可是,水生约我到他家玩去咧……”他睁着大的黑眼睛,痴痴的想。
我和母亲也都有些惘然(31),于是又提起闰土来。母亲说,那豆腐西施的杨二嫂,自从我家收拾行李以来,本是每日必到的,前天伊在灰堆里,掏出十多个碗碟来,议论之后,便定说是闰土埋着的,他可以在运灰的时候,一齐搬回家里去;杨二嫂发见了这件事,自己很以为功,便拿了那狗气杀(这是我们这里养鸡的器具,木盘上面有着栅栏,内盛食料,鸡可以伸进颈子去啄,狗却不能,只能看着气死),飞也似的跑了,亏伊装着这么高底(32)的小脚,竟跑得这样快。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母亲和宏儿都睡着了。
我躺着,听船底潺潺的水声,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33)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34)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35)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闰土要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还暗地里笑他,以为他总是崇拜偶像,什么时候都不忘却。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他的愿望切近,我的愿望茫远罢了。
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我想: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一九二一年一月。

わたしは厳寒を冒して、二千余里を隔て二十余年も別れていた故郷に帰って来た。時はもう冬の最中さなかで故郷に近づくに従って天気は小闇おぐらくなり、身を切るような風が船室に吹き込んでびゅうびゅうと鳴る。苫の隙間から外を見ると、蒼黄いろい空の下にしめやかな荒村あれむらがあちこちに横たわっていささかの活気もない。わたしはうら悲しき心の動きが抑え切れなくなった。
おお! これこそ二十年来ときどき想い出す我が故郷ではないか。
わたしの想い出す故郷はまるきり、こんなものではない。わたしの故郷はもっといところが多いのだ。しかしその佳いところを記すには姿もなく言葉もないので、どうやらまずこんなものだとしておこう。そうしてわたし自身解釈して、故郷はもともとこんなものだと言っておく。――進歩はしないがわたしの感ずるほどうら悲しいものでもなかろう。これはただわたし自身の心境の変化だ。今度の帰省はもともと何のたのしみもないからだ。
わたしどもが永い間身内と一緒に棲んでいた老屋がすでに公売され、家を明け渡す期限が本年一ぱいになっていたから、ぜひとも正月元日前にか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それが今度の帰省の全部の目的であった。住み慣れた老屋と永別して、その上また住み慣れた故郷に遠く離れて、今食い繋ぎをしているよそ国に家移りするのである。
わたしは二日目の朝早く我が家の門口にいた。屋根瓦のうえに茎ばかりの枯草が風に向ってふるえているのは、ちょうどこの老屋が主をえなければならない原因を説明するようである。同じ屋敷うちに住む本家の家族は大概もう移転したあとで、あたりはひっそりしていた。わたしが部屋の外側まで来た時、母は迎えに出て来た。八歳になる甥の宏兒こうじ飛出とびだして来た。
母は非常に喜んだ。何とも言われぬ淋しさを押包みながら、お茶を入れて、話をよそ事に紛らしていた。宏兒は今度初めて逢うので遠くの方へ突立って真正面からわたしを見ていた。
わたしどもはとうとう家移りのことを話した。
「あちらの家も借りることにめて、家具もあらかた調えましたが、まだ少し足らないものもありますから、ここにある嵩張物かさばりものを売払って向うで買うことにしましょう」
「それがいいよ。わたしもそう思ってね。荷拵にごしらえをした時、嵩張物は持運びに不便だから半分ばかり売ってみたがなかなかおあしにならないよ」
こんな話をしたあとで母は語を継いだ。
「お前さんは久しぶりで来たんだから、本家や親類に暇乞いを済まして、それから出て行くことにしましょう」
「ええそうしましょう」
「あの閏土じゅんどがね、家へ来るたんびにお前のことをきいて、ぜひ一度逢いたいと言っているんだよ」と母はにこにこして
「今度到著とうちゃくの日取を知らせてやったから、たぶん来るかもしれないよ」
「おお、閏土! ずいぶん昔のことですね」
この時わたしの頭の中に一つの神さびた画面が閃き出した。深藍色はなだいろの大空にかかる月はまんまろの黄金色こがねいろであった。下は海辺の砂地に作られた西瓜すいか畑で、果てしもなき碧緑の中に十一二歳の少年がぽつりと一人立っている。えりには銀の輪を掛け、手には鋼鉄の叉棒さすぼうを握って一ぴき土竜もぐらに向って力任せに突き刺すと、土竜は身をひねって彼のまたぐらをくぐって逃げ出す。
この少年が閏土であった。わたしが彼を知ったのは十幾つかの歳であったが、別れて今は三十年にもなる。あの時分は父も在世して家事の都合もよく、わたしは一人の坊ッちゃまであった。その年はちょうど三十何年目に一度廻って来るうちの大祭の年に当り、祭は鄭重を極め、正月中掲げられた影像の前には多くの供え物をなし、祭器の撰択が八釜やかましく行われ、参詣人が雑沓ざっとうするので泥棒の用心をしなければならぬ。わたしのうちには忙月マンユエが一人きりだから手廻りかね、祭器の見張番にせがれをよびたいと申出たので父はこれを許した。(この村の小作人は三つに分れている。一年契約の者を長年チャンネンといい、日雇いの者を短工トワンコンという。自分で地面を持ち節期時や刈入時に臨時に人の家に行って仕事をする者を忙月マンユエという)
わたしは閏土が来ると聞いて非常に嬉しく思った。というのはわたしは前から閏土の名前を聞き及んでいるし、年頃もわたしとおつかつだし、閏月うるうづき生れで五行の土が欠けているから閏土と名づけたわけも知っていた。彼は仕掛罠で小鳥を取ることが上手だ。
わたしは日々に新年の来るのを待ちかねた。新年が来ると閏土も来るのだ。まもなく年末になり、ある日の事、母はわたしを呼んで
「閏土が来たよ」と告げた。わたしはけ出して行ってみると、彼は炊事部屋にいた。紫色の丸顔! 頭に小さな漉羅紗帽すきらしゃぼうをかぶり、項にキラキラした銀の頸輪くびわを掛け、――これを見ても彼の父親がいかに彼を愛しているかが解る。彼の死去を恐れて神仏に願を掛け、頸に輪を掛け、彼を庇護しているのである――人を見て大層はにかんだが、わたしに対して特別だった。誰もいない時に好く話をして、半日経たぬうちに我々はすっかり仲よしになった。
われわれはその時、何か知らんいろんな事を話したが、ただ覚えているのは、閏土が非常にハシャいで、まだ見たことのないいろいろの物を街へ来て初めて見たとの話だった。
次の日わたしは彼に鳥をつかまえてくれと頼んだ。
「それは出来ません。大雪が降ればいいのですがね。わたしどもの沙地すなぢの上に雪が降ると、わたしは雪を掻き出して小さな一つの空地を作り、短い棒で大きなを支え、小米を撒きちらしておきます。小鳥が食いに来た時、わたしは遠くの方で棒の上に縛ってある縄を引くと、小鳥は箕の下へ入ってしまいます。何でも皆ありますよ。稲鶏いねどり角鶏つのどり※鴣のばと[#「孛+鳥」、105-11]藍背あいせ……」
そこでわたしは雪の降るのを待ちかねた。閏土はまたのような話をした。
「今は寒くていけませんが、夏になったらわたしの処へ被入いらっしゃい。わたしどもは昼間海辺に貝殻取に行きます。赤いのや青いのや、鬼が見て恐れるのや、観音様の手もあります。晩にはお父さんと一緒に西瓜の見張りに行きますから、あなたも被入いらっしゃい」
「泥棒の見張をするのかえ」
「いいえ、旅の人が喉が渇いて一つぐらい取って食べても、うちの方では泥棒の数に入れません。見張が要るのは※(「權」の「木」に代えて「豸」、第4水準2-89-10)いのしし、山あらし、土竜のるいです。月明りの下でじっと耳を澄ましているとララと響いて来ます。土竜が瓜を噛んでるんですよ。その時あなたは叉棒をつかんでそっと行って御覧なさい」
わたしはそのいわゆる土竜というものがどんなものか、その時ちっとも知らなかった。――今でも解らない――ただわけもなく、小犬のような形で非常に猛烈のように感じた。
「彼はみついて来るだろうね」
「こちらには叉棒がありますからね。歩いて行って見つけ次第、あなたはそれを刺せばいい。こん畜生は馬鹿に利巧な奴で、あべこべにあなたの方へ馳け出して来て、跨の下から逃げてゆきます。あいつの毛皮は油のようにすべッこい」
わたしは今までこれほど多くの珍らしいことが世の中にあろうとは知らなかった。海辺にこんな五しきの貝殻があったり、西瓜にこんな危険性があったり――わたしは今のきまで西瓜は水菓子屋の店に売っているものとばかし思っていた。
「わたしどもの沙地の中には大潮の来る前に、たくさん跳ね魚があつまって来て、ただそれだけが跳ね廻っています。青蛙のように二つの脚があって……」
ああ閏土の胸の中には際限もなく不思議な話が繋がっていた。それはふだんわたしどもの往来ゆききしている友達の知らぬことばかりで、彼等は本当に何一つ知らなかった。閏土が海辺にいる時彼等はわたしと同じように、高塀に囲まれた屋敷の上の四角な空ばかり眺めていたのだから。
惜しいかな、正月は過ぎ去り、閏土は彼の郷里に帰ることになった。わたしは大哭おおなきに哭いた。閏土もまた泣き出し、台所に隠れて出て行くまいとしたが、遂に彼の父親に引張り出された。
彼はその後父親にことづけて貝殻一つつみと見事な鳥の毛を何本か送って寄越した。わたしの方でも一二度品物を届けてやったこともあるが、それきり顔を見たことが無い。
現在わたしの母が彼のことを持出したので、わたしのあの時の記憶がいなずまの如くよみがえって来て、本当に自分の美しい故郷を見きわめたように覚えた。わたしは声に応じて答えた。
「そりゃ面白い。彼はどんな風です」
「あの人かえ、あの人の景気もあんまりよくないようだよ」
母はそういいながらへやの外を見た。
「おやまた誰か来たよ。木器もくき買うと言っては手当り次第に持って行くんだから、わたしがちょっと見て来ましょう」
母が出て行くと門外の方で四五人の女の声がした。わたしは宏兒をそばんで彼と話をした。字が書けるか、このうちを出て行きたいと思うか、などということを訊いてみた。
「わたしどもは汽車に乗ってゆくのですか」
「汽車に乗ってゆくんだよ」
「船は?」
「まず船に乗るんだ」
「おや、こんなになったんですかね。お鬚がまあ長くなりましたこと」
一種尖ったおかしな声が突然わめき出した。
わたしは喫驚びっくりして頭を上げると、頬骨の尖った唇の薄い、五十前後の女が一人、わたしの眼の前に突立っていた。袴も無しに股引穿ももひきばきの両足を踏ん張っている姿は、まるで製図器のコンパスみたいだ。
わたしはぎょっとした。
「解らないかね、わたしはお前を抱いてやったことが幾度もあるよ」
わたしはいよいよ驚いたが、いい塩梅にすぐあとから母が入って来てそばから
「この人は永い間外に出ていたから、みんな忘れてしまったんです。お前、覚えておいでだろうね」
とわたしの方へ向って
「これはすじ向うの楊二嫂ようにそうだよ。そら豆腐屋さんの」
おおそう言われると想い出した。わたしの子供の時分、すじ向うの豆腐屋の奥に一日坐り込んでいたのがたしか楊二嫂とか言った。彼女は近処きんじょで評判の「豆腐西施せいし」で白粉おしろいをコテコテ塗っていたが、頬骨もこんなに高くはなく、唇もこんなに薄くはなく、それにまたいつも坐っていたので、こんな分廻ぶんまわしのような姿勢を見るのはわたしも初めてで、その時分彼女があるためにこの豆腐屋の商売が繁盛するという噂をきいていたが、それも年齢の関係で、わたしはいまだかつて感化を受けたことがないからまるきり覚えていない。ところがコンパス西施はわたしに対してはなはだ不平らしく、たちまち侮りの色を現し、さながらフランス人にしてナポレオンを知らず、亜米利加アメリカ人にしてワシントンを知らざるを嘲る如く冷笑した。
「忘れたの? 出世すると眼の位まで高くなるというが、本当だね」
「いえ、決してそんなことはありません、わたし……」
わたしは慌てて立上がった。
「そんならじんちゃん、お前さんに言うがね。お前はお金持になったんだから、引越しだってなかなか御大層だ。こんな我楽多がらくた道具なんか要るもんかね。わたしに譲っておくれよ、わたしども貧乏人こそ使い道があるわよ」
「わたしは決して金持ではありません。こんなものでも売ったら何かの足しまえになるかと思って……」
「おやおやお前は結構な道台おやくめさえも捨てたという話じゃないか。それでもお金持じゃないの? お前は今三人のおめかけさんがあって、外に出る時には八人かつきの大轎おおかごに乗って、それでもお金持じゃないの? ホホ何と被仰おっしゃろうが、私をだますことは出来ないよ」
わたしは話のしようがなくなって口を噤んで立っていると
「全くね、お金があればあるほど塵ッ葉一つ出すのはいやだ。塵ッ葉一つ出さなければますますお金が溜るわけだ」
コンパスはむっとして身を翻し、ぶつぶつ言いながら出て行ったが、なお、行きがけの駄賃に母の手袋を一双、素早く掻っ払ってズボンの腰に捻じ込んで立去った。
そのあとで近処の本家や親戚の人達がわたしを訪ねて来たので、わたしはそれに応酬しながら暇をぬすんで行李こうりをまとめ、こんなことで三四日も過した。
非常に寒い日の午後、わたしは昼飯を済ましてお茶を飲んでいると、外から人が入って来た。見ると思わず知らず驚いた。この人はほかでもない閏土であった。わたしは一目見てそれと知ったが、それは記憶の上の閏土ではなかった。身の丈けは一倍も伸びて、紫色の丸顔はすでに変じてどんよりと黄ばみ、額には溝のような深皺が出来ていた。目許は彼の父親ソックリで地腫れがしていたが、これはわたしも知っている。海辺地方の百姓は年じゅう汐風に吹かれているので皆が皆こんな風になるのである。彼の頭の上には破れた漉羅紗帽が一つ、身体の上にはごく薄い棉入れが一枚、そのこなしがいかにも見すぼらしく、手に紙包と長煙管ながぎせるを持っていたが、その手もわたしの覚えていた赤く丸い、ふっくらしたものではなく、荒っぽくざらざらして松皮まつかわのような裂け目があった。
わたしは非常に亢奮して何と言っていいやら
「あ、閏土さん、よく来てくれた」
とまず口を切って、続いて連珠の如く湧き出す話、角鶏、飛魚、貝殻、土竜……けれど結局何かに弾かれたような工合ぐあいになって、ただ頭の中をぐるぐる廻っているだけで口外へ吐き出すことが出来ない。
彼はのそりと立っていた。顔の上には喜びと淋しさを現わし、唇は動かしているが声が出ない。彼の態度は結局敬い奉るのであった。
「旦那様」
と一つハッキリ言った。わたしはぞっとして身顫いが出そうになった。なるほどわたしどもの間にはもはや悲しむべき隔てが出来たのかと思うと、わたしはもう話も出来ない。
彼は頭を後ろに向け
水生すいせいや、旦那様にお辞儀をしなさい」
と背中にかくれている子供を引出した。これはちょうど三十年前の閏土と同じような者であるが、それよりずっと痩せ黄ばんで頸のまわりに銀の輪がない。
「これは五番目の倅ですが、人様の前に出たことがありませんから、はにかんで困ります」
母は宏兒を連れて二階から下りて来た。大方われわれの話声はなしごえを聞きつけて来たのだろう。閏土は丁寧に頭をげて
「大奥様、お手紙を有難く頂戴致しました。わたしは旦那様がお帰りになると聞いて、何しろハアこんな嬉しいことは御座いません」
「まあお前はなぜそんな遠慮深くしているの、せんにはまるで兄弟のようにしていたじゃないか。やっぱり昔のように迅ちゃんとお言いよ」
母親はいい機嫌であった。
「奥さん、今はそんなわけにはゆきません。あの時分は子供のことで何もかも解りませんでしたが」
閏土はそう言いながら子供を前に引出してお辞儀をさせようとしたが、子供ははずかしがって背中にこびりついて離れない。
「その子は水生だね。五番目かえ。みんなうぶだからこわがるのは当前あたりまえだよ。宏兒がちょうどいい相手だ。さあお前さん達は向うへ行ってお遊び」
宏兒はこの話を聞くとすぐに水生をさし招いた。水生は俄に元気づいて一緒になって馳け出して行った。母は閏土に席をすすめた。彼はしばらくうじうじして遂に席にいた。長煙管を卓のそばに寄せ掛け、一つの紙包を持出した。
「冬のことで何も御座いませんが、この青豆はうちの庭で乾かしたんですから旦那様に差上げて下さい」
わたしは彼に暮向くらしむきのことを訊ねると、彼は頭を揺り動かした。
「なかなか大変です。あの下の子供にも手伝わせておりますが、どうしても足りません。……世の中は始終ゴタついておりますし、……どちらを向いてもお金のることばかりで、方途ほうずが知れません……実りが悪いし、種物を売り出せば幾度も税金を掛けられ、元を削って売らなければ腐れるばかりです」
彼はひたすら頭を振った。見ると顔の上にはたくさんの皺が刻まれているが、石像のようにまるきり動かない。たぶん苦しみを感ずるだけで表現することが出来ないのだろう。しばらく思案に沈んでいたが煙管を持出して煙草を吸った。
母は彼の多忙を察してあしたすぐに引取らせることにした。まだ昼飯も食べていないので台所へ行って自分で飯を焚いておあがりと吩付いいつけた。
あとで母とわたしは彼の境遇について歎息した。子供はえるし、飢饉年は続くし、税金は重なるし、土匪どひや兵隊が乱暴するし、官吏や地主がのしかかって来るし、すべての苦しみは彼をして一つの木偶でくとならしめた。「要らないものは何でも彼にやるがいいよ。勝手にり取らせてもいい」と母は言った。
午後、彼は入用の物を幾つか撰り出していた。長卓二台、椅子四脚、香炉と燭台一対ずつ、天秤てんびん一本。またここに溜っている藁灰も要るのだが、(わたしどもの村では飯を焚く時藁を燃料とするので、その灰は砂地の肥料に持って来いだ)わたしどもの出発ぜんに船を寄越して積取ってゆく。
晩になってわたしどもはゆっくり話をしたが、格別必要な話でもなかった。そうして次の朝、彼は水生を連れて帰った。
九日目にわたしどもの出発の日が来た。閏土は朝早くから出て来た。今度は水生の代りに五つになる女の児を連れて来て船の見張をさせた。その日は一日急がしく、もう彼と話をしている暇もない。来客もまた少からずあった。見送りに来た者、品物を持出しに来た者、見送りと持出しを兼ねて来た者などがゴタゴタして、日暮れになってわたしどもがようやく船に乗った時には、この老屋の中にあった大小の我楽多道具はキレイに一掃されて、塵ッ葉一つ残らずガラ空きになった。
船はずんずん進んで行った。両岸の青山はたそがれの中に深黛色しんたいしょくの装いを凝らし、皆連れ立って船後の梢に向って退しりぞく。
わたしは船窓にって外のぼんやりした景色を眺めていると、たちまち宏兒が質問を発した。
「叔父さん、わたしどもはいつここへ帰って来るんでしょうね」
「帰る? ハハハ。お前は向うに行き著きもしないのにもう帰ることを考えているのか」
「あの水生がね、自分のうちへ遊びに来てくれと言っているんですよ」
宏兒は黒目勝ちの眼をみはってうっとりと外を眺めている。
わたしどもはうすらねむくなって来た。そこでまた閏土の話を持出した。母は語った。
「あの豆腐西施はうちで荷造りを始めてから毎日きっとやって来るんだよ。きのうは灰溜の中から皿小鉢を十幾枚も拾い出し、論判ろっぱんの挙句、これはきっと閏土がうずめておいたに違いない、彼は灰を運ぶ時一緒に持帰る積りだろうなどと言って、この事を非常に手柄にして『犬ぢらし』を掴んでまるで飛ぶように馳け出して行ったが、あの纏足の足でよくまああんなに早く歩けたものだね」
(犬ぢらしはわたしどもの村の養鶏の道具で、木盤の上に木柵をめ、中にはを入れておく。鶏は嘴が長いから柵をとおしてついばむことが出来る。犬は柵に鼻がつかえて食うことが出来ない。故に犬じ[#「じ」はママ]らしという)
だんだん故郷の山水に遠ざかり、一時ハッキリした少年時代の記憶がまたぼんやりして来た。わたしは今の故郷に対して何の未練も残らないが、あの美しい記憶が薄らぐことが何よりも悲しかった。
母も宏兒も睡ってしまった。
わたしは横になって船底のせせらぎを聴き、自分の道を走っていることを知った。わたしは遂に閏土と隔絶してこの位置まで来てしまった。けれど、わたしの後輩はやはり一脈の気を通わしているではないか。宏兒は水生を思念しているではないか。わたしは彼等の間に再び隔膜が出来ることを望まない。しかしながら彼等は一脈の気を求むるために、凡てがわたしのように辛苦展転して生活することを望まない。また彼等の凡てが閏土のように辛苦麻痺して生活することを望まない。また凡てが別人のように辛苦放埒して生活することを望まない。彼等はわたしどものまだ経験せざる新しき生活をしてこそしかきだ。
わたしはそう思うとたちまち羞しくなった。閏土が香炉と燭台が要ると言った時、わたしは内々彼を笑っていた。彼はどうしても偶像崇拝で、いかなる時にもそれを忘れ去ることが出来ないと。ところが現在わたしのいわゆる希望はわたしの手製の偶像ではなかろうか。ただ彼の希望は遠くの方でぼんやりしているだけの相違だ。
夢うつつのうちに眼の前に野広い海辺の緑の沙地が展開して来た。上には深藍色の大空に掛るまんまろの月が黄金色であった。
希望は本来有というものでもなく、無というものでもない。これこそ地上の道のように、初めから道があるのではないが、歩く人が多くなると初めて道が出来る。

(一九二一年一月)

底本:「魯迅全集」改造社
1932年(昭和7年)11月18日発行
※「旧字、旧仮名で書かれた作品を、現代表記にあらためる際の作業指針」に基づいて、底本の表記をあらためました。
その際、以下の置き換えをおこないました。
「彼奴→あいつ 貴郎→あなた 或→ある 所謂→いわゆる 薄ら→うすら 曽て→かつて 兼ね→かね かも知れない→かもしれない 屹度→きっと 切り→きり 位→ぐらい 呉れ→くれ 極く→ごく 此→この 此処→ここ 之れ→これ 宛ら→さながら 然し→しかし 随分→ずいぶん 是非→ぜひ 其→その 沢山→たくさん 慥か→たしか 只→ただ 忽ち→たちまち 多分→たぶん 丁度→ちょうど 一寸→ちょっと 就いて→ついて て置く→ておく て仕舞う→てしまう 尚お→なお 中々→なかなか 許り→ばかり 甚だ→はなはだ 外でもない→ほかでもない 先ず→まず 益々→ますます 又・亦→また 未だ→まだ 丸切り→まるきり 丸で→まるで 矢張り→やはり」
※底本は総ルビですが、一部を省きました。
入力:京都大学電子テクスト研究会入力班(加藤祐介)
校正:京都大学電子テクスト研究会校正班(大久保ゆう)
2004年3月21日作成
青空文庫作成ファイル:
このファイルは、インターネットの図書館、青空文庫(http://www.aozora.gr.jp/)で作られました。入力、校正、制作にあたったのは、ボランティアの皆さんです。


 

 

 

 

Analysis


 


文学赏析

小说写“我”“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通过自己在故乡的所见所闻表达了离乡多年后重新回乡的一番物是人非的感慨。小说一开始所极力渲染的那种悲凉的气氛,是为后面的感慨作渲染和铺垫:“时候既然是深冬……没有一些活气。”这也正是“我”此次回乡的悲凉心境的反映。作者忍不住怀疑“这可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旋即转入对故乡的回忆:“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又恍然意识到,“故乡本也如此”,只不过是“我”的心境变化而已,“因为我这次回乡,本来就没什么好心绪”。这“心境的变化”表明了“我”在经过了二十多年的离本乡、“走异路,逃异地”,到现代都市“寻求别样的人们”这一段隐藏在小说背后的曲折经历之后,却仍然在为生活而“辛苦辗转”的失落和悲哀,而这一切正是作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的普遍困惑和迷茫。带着这样的心绪,“我”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心中自然感到了无限的凄凉。在这个意义上,“回乡”也正是“寻梦”,从而带有了一层形而上的人生况昧,表达了一个出走异乡的现代文明人对于故乡的眷恋,一种难以割舍的乡土情怀。
然而“我”又是带着失望与悲凉离开故乡而再度远走的,因为这故乡已不能带给“我”所需的慰藉和满足,小说因此而蒙上了一层浓郁的悲雾,如茅盾所言:“悲哀那人与人之间的不了解,隔膜。”这“隔膜”具体体现在“我”与闰土的身上。小说写到“我”在听到母亲提到闰土时,脑子忽然闪出了一幅“神异的图画”,“似乎看到了我的美丽的故乡了”:深蓝的天空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这图画正是“我”记忆中的美好童年的幻影;而“我”的这次回乡,一半也是想要寻回那已经逝去的美好回忆,然而并不能,因为那“时时记得的故乡”不过是“心象世界里的幻影”而已,那一幅美丽的神异的画面,其实是“我”幼年时凭着一颗童稚的心,根据闰土的描述而幻想出来的梦罢了,“我”只是如“我”往常的朋友们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可以说,闰土的出现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无尽的欢乐,——虽然“我”也一直未能亲身体会到闰土所讲的装谅捉小鸟雀、海边拾贝壳和瓜田刺猹的乐趣,这些欢乐的记忆只在“我”脑中蕴藏、发酵,加上农村淳朴的乡情,最后汇结成了那一幅神异的美妙的图画。也就是说,那美妙的“故乡”从未在现实中真正地存在过,所谓的“我”所记得的“好得多了”的故乡也只是永远地存在于童年时光的美好回忆中,——真正有过的,不过是“我”所幻化的故乡的美妙而已。因此要“我”“记起它的美丽,说出它的佳处来”,“我”就“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那么所谓的“寻梦”,也只是一种充满渴望的幻象而已,一个永远悬置而不可到达的梦境。这是在小说一开始就已潜藏的一个困扰现代人的悲哀——精神家园的失落。小说从“还乡”到再次“出走”,真切地记录了现代知识分子在乡土情结与现代性渴望之间纠缠难开的心路历程。
二十多年后“我”见到闰土的隔膜,正是“我”对故乡美好梦幻的破灭。茅盾将这“隔膜”归咎于“历史遗传的阶级观念”,这是从社会学来看待的。闰土见到“我”时,分明叫出的那一声“老爷”,让“我”感到了我们之间已经隔着的一层“可悲的厚障壁”。母亲听了后说:“阿,你怎的这样客气起来。你们先前不是哥弟称呼么?还是照旧:迅哥儿。”闰土却说:“阿呀,老太太真是……这成什么规矩。那时是孩子,不懂事……”而这“规矩”,便正是从祖祖辈辈“历史遗传”下来的尊卑有序的等级观念,亦即封建宗法制的儒家主流文化的体现。而闰土叫水生“给老爷磕头”,将这等级观念继续遗传下去,这种麻木和不自觉感到了窒息般的心酸。从某种角度来看,乡村社会的人们带着一种既势利又羡慕的眼光打量衣锦还乡者,而回归者却永远是怀着一种浓郁的乡土情结来期待故乡的温情。这种心理的错位即是另一种“隔膜”,是出走还乡的现代人普遍遭遇到的难以磨灭的情感伤痛。这样看来,“我”与“闰土”之间的“隔膜”,其实已深入到现代人的普遍性的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之中了;而且,“我”的离乡寻梦,追求现代文明的一种“飞向远方、高空”的生活和理想追求,和闰土的坚守故土安于现状的一辈辈扎根大地“生于斯死于斯”的传统农民保守的生活和生命观念之间,犹如两条相交的线条,从过去到未来,向着巨大的时空方向无限地背离;而这种背离也并不因我们从小想要“一气”的亲密而有所改变,正是残酷的生活(或者说是命运)将人们推向了不同的人生轨道,并越走越远。或许在现代人的生存体验中,他们渴望超越这种社会既定阶层,不论是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无论他们在外面的世界闯荡得如何成功或失败,他们都不想在故乡这一特定的空间遭遇这种“隔膜”与背离。但他们却无法改变这一点,就像鲁迅无法让闰土一如既往地接受自己一样;因而不免有着深沉的压抑和悲哀。这种悲哀又在“我们”的后代,水生和宏儿身上继续延续;两个孩子一方面让我们看到了“我”与闰土的昨天,另一方面也留下了无尽的内心纠结和困惑:是不是水生和宏儿将来也会如今日的“我”和闰土一样地隔膜起来,还是他们真的会有更好的生活。整篇小说几乎在阐释这样一个富有意味的“绝望的轮回”。 [4]
  • 结构划分
全文可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1~5段)描写了故乡的萧条景象和作者见到故乡的复杂心情,并交代了“我”回故乡的目的。
第二部分(6~77段)写“我”回故乡的见闻与感受。第二部分又分四层,第一层次(从“第二日清晨”到“收不起钱来”)写老屋的寂寥,更使“我”沉浸在深深的悲凉之中;还写与母亲商定搬家的事情。第二层次(从“你休息一两天”到“我得去看看”)写“我”回忆与少年闰土的友情。在这一层次中,作者首先介绍了当时“我”家与闰土家的情况:“我”家的家境不错,“我”是一个少爷;闰土家境虽然不算好,但也还算过得去,“颈上套着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说明闰土的家境还可以,也可以看出当时帝国主义的势力还没有来得及渗透到中国的农村。接着作者写到自己与闰土相交的几件事,并且和闰土建立了深厚的友情。第三层次(从“母亲站起身”到“出去了”)写作者见到了“圆规”杨二嫂。杨二嫂本来被称作“豆腐西施”,但现在在作者的眼中,她已经成了一个自私、刻薄、尖酸、爱占小便宜的小市民的代表。“我”从她的外貌、语言、动作等方面刻画了这样一个人物。第四层次(从“此后又有近处的本家和亲戚来访问我”到“已经一扫而空了”),写“我”见到了中年闰土。
第三部分(78~88段)写“我”怀着深深的失望与痛苦的心情离开故乡,但“我”并不因此消沉、悲观,而是寄希望于未来和下一代。第三部分又分两层,第一层次(从“我们的船向前走”到“竟也跑得这样快”),写“我”及家人乘船离开故乡,其中插叙了杨二嫂的细节。第二层次(从“老屋离我愈远了’’到全文结束),写“我”坐在船上远离故乡时的感受。 [5]
  • 描写手法
氛围描写 这篇小说中有两种氛围,一种是沉重、灰暗的,一种是轻灵、欢悦的(前者如开头和靠近结尾的景物描写,后者如写到闰土在月下的西瓜地里的情景),这两种氛围仿佛明暗两种光同时投射到一个物体的两面,给人一种复杂、丰富而美好的体验和感染。 
对比艺术 这篇小说通篇采用对比的艺术手法,主要体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结构的安排上。首先, 人物形象自身形成鲜明对比。其次,形象与形象之间也形成了鲜明对比, 闰土和杨二嫂, 在思想性格和生活作风上就有鲜明对比。再次,小说在结构上,前后形成鲜明对比。
《故乡》通篇采用了对比艺术, 但并不简单的生硬拼凑,而是把人物刻画同景物描写巧妙的穿插、溶汇在一起,使整个作品构成一幅色调十分和谐、鲜明的图画,蕴含深沉,意味隽永。小说的对比艺术主要有三个特点。首先,《故乡》的对比是用纯一色的白描手法来体现的。作者的语言精确朴素, 不加任何雕琢, 运用白描手法,再现了“ 我” 回故乡,同亲友邻居各类人物相处的生活场面,揭示了生活变故和人事变故。其次,《故乡》的艺术对比中, 渗透着浓郁的诗情。作者对故乡、对劳动人民的真挚的热爱,都熔铸在作品里。再次,《故乡》的艺术对比里, 蕴藏着深沉的人生哲理。 [

名家点评

茅盾《评四、五、六月的创作》:过去的三个月中的创作我最佩服的是鲁迅的《故乡》。我觉得这篇《故乡》的中心思想是悲哀那人与人中间的不了解、隔膜。造成这不了解的原因是历史遗传的阶级观念。

 


【名著的启示】(财新文化专栏作家 米琴)

鲁迅(1881—1936)的短篇小说《故乡》出现在哈泼科林斯(Harper Collins)出版的世界文学选集《世界读者》(World Reader)第二册里。该选集是美国大学世界文学课常选用的课本,而世界文学课在很多美国大学里都是必修课。该书的“编者按”,在介绍《故乡》时说,这篇作品刻画了一个知识阶层的“老爷”眼中的贫困农民闰土,以及农民的经济困境对他们的精神品质造成的负面影响。《故乡》的丰富、深刻含义,自然不是一两句话能概括的。

《故乡》描写了少年闰土和少年的“我”之间纯真、自然的友情。两位少年虽然交往的时间很短,但那段友情却在各自心中珍藏了近三十年。三十年中,两人都期盼着能再见面。可二人再相见时,虽然他们近在咫尺,却有无形的墙把二人分开,使他们的心无法再接近了。这无形的墙,到底是什么呢?

“我”和闰土认识的时候,两人都只有十多岁。“我”虽是阔家少爷,可并没有什么门第观念。闰土也没因为自己家穷,就觉得比富家子弟低贱。他们的交往,建立在感觉互相完全平等的基础上,是自然的互相吸引。他们的交流,也没有任何障碍和顾虑。闰土是一个特别活泼、可爱、兴趣广泛的少年。他很喜欢“我”,刚见面第二天,就盼着将来“我”能和他一起到海边捡贝壳,一起看管西瓜。“我”也对闰土讲的每一件事充满兴趣,甚至还对他有点崇拜。他们的交谈是那么自然而然,那么无拘无束,那么随心所欲。他们都期盼着能天长日久地交往。可是,他们相处的日子,不过才一个月左右。叙述者没详述,那一个月里他们都干了什么。但我们能想像,他们会每天都形影不离。两人一定是非常情投意合,两颗纯真的心灵融合在了一起。所以,最后被迫分手时,两人都痛苦万分、大哭起来。更让人感到悲凉的是,从此他们竟再没见过面。“我”根本没能到海边和闰土一起捡贝壳,管西瓜,而闰土还托他父亲带给“我”一包贝壳和好看的鸟毛。可见,“我”其实很向往和闰土一起捡贝壳、捕鸟。他们二人肯定还想再见面,再一起玩儿,可是却受到大人的阻拦,及环境的限制。这时候,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有了一堵无形的墙,使他们不能在一起。

二十多年后他们再见面时,没人阻拦他们在一起。那又是什么无形的墙,阻止两人互相接近呢?

“我”回故乡是去告别老屋,把母亲、侄子等接到他“谋食的异地”去。他刚到的那天,母亲就告诉他:“还有闰土,他每到我家来时,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回面。”可见这二十多年来,闰土对当初和“我”的短暂交往念念不忘。那友情必定在他心中留下了无比美好和幸福的回忆,才使他对“我”产生深切的怀念。而“我”对闰土的深切怀念,可以从他见到闰土时的感受看出来。熟人们二十多年不见,再见面互相认不出来,是很平常的事。闰土的变化其实非常大,可“我”还是一见便认出来。可见这二十多年来,闰土的形象,每一个细节都一直存在他的记忆当中。尽管闰土的外貌有很大变化,他还是能凭着一些蛛丝马迹认出他来。若是一般的朋友,二十多年不见可能会感到生疏了。可“我”见了面貌大变的闰土,却“很兴奋”。这说明,他潜意识里一直盼着再见闰土一面。

两个互相深切怀念了二十多年的朋友终于见面了,可见面以后的情景却是可悲得让人震撼。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从这段叙述我们得知,“我”一见闰土便兴奋地有一连串话出现在脑中,那都是他们二人当初最喜欢的话题。时过境迁,他还记着那些话,可见以前总惦记着再见到闰土时要说的话。可是,二十多年了,也没机会见面。现在两人都已是中年人了,各自有了不同的人生经历和社会圈子。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和话题了。在“我”脑子里,已经有堵无形的墙,挡住了想一吐为快的话。那“墙”实际也和二人地位、处境、经历的不同有关。面对一个缺衣少食的中年农民,“我”怎么好大谈什么贝壳之类的儿时话题呢。

不过“我”还没有什么等级观念,并没把闰土看成比自己低下的人。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以“哥”称呼闰土。可长大以后常给“老爷”们帮工的闰土,早已习惯自己的低贱身份,以及要对有钱老爷恭敬的“规矩”了。他本来见到“我”也很激动。我们可以感到他的心都在颤抖了,所以他会“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就压抑住了自己的真实感情,化激动为恭敬了。这就是为何他会产生即欢喜又凄凉的矛盾心情。而他那一声“老爷”,更是立即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长十万八千里了。

本来两个好朋友长期互相怀念,见面后应互相拥抱或握手,互表思念之情,互叙别后经历,并互相问侯现在情况等等。可是,这两人现在却一下儿变成了主仆关系,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实际上,“我”早就感到他和闰土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分开后就再没见过面。但是,那只是父母或社会强加在他们之间的障壁。而现在,当他和闰土近在咫尺,没人阻拦他们在一起时,他们之间的障壁,就分明是两人自己心理上内化了的障壁。这就更让人悲哀了。

对闰土来说,他内心产生的障壁,是因为接受了社会上的等级观念。或者说,他因为长期处于卑贱的社会地位,所以心灵被扭曲了。从小说叙述者,也就是“我” 来说,他内心产生的障壁,是二十多年来与穷苦农民之间缺乏接触、了解所造成的。这使得他见到闰土时,都不知道如何与对方交流。

因为这意想不到的经历,“我”在离开故乡时,有了一种新的感受。那便是感到人与人之间都被无形的墙隔开了。这使他感到无比孤独和悲哀。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西瓜地上的银项圈的小英雄的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本来,在又见到闰土之前,“我”的心还和闰土离得很近,因为他还保持着对少年闰土的形象及两人友情的鲜明记忆。再见闰土之后,已成木偶人的成年闰土形象替代了生气勃勃的少年闰土。对二人感情隔膜的感受,也替代了当初那种两颗心融合在一起的感受。由此,“我”意识到自己周围有无形的墙,将自己和他人隔开。

在一生中,每个人都会碰到各式各样外加或内生的无形的墙,阻挡自己和别人的心灵接近。只是很多人都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而“我”先前也没意识到这点。只是在和闰土重新见面时,“我”才深切体会到两人之间存在的无形之墙,进而感到自己实际上已被无形的墙严严实实地包围。也就是说,他感到自己和社会上任何人之间都已隔着道墙,不可能达到畅通无阻的心灵交流了。

闰土和“我”的隔绝,主要是贫富差别,城乡差别和社会地位差别等造成的。除了地位高低,财产多寡之外,每个人还都会因为别人的知识、智商、性格、外貌、经历、出身等各方面原因,而视别人比自己低下,或视自己比别人低下,从而影响彼此之间的平等友好相处,更别提心与心的交融了。此外,政治观点的不同,也在人与人之间设立了一道难以逾越的无形大障壁。无怪乎叙述者在意识到自己周围的无形墙时,都感到憋闷得快出不上气来了。

那么,如何才能推倒这些无形的墙呢?叙述者没直接给出答案,他只说希望后代有一种全新的生活,也就是希望后代能创造全新的社会。那全新的社会,应当是什么样的呢?从下面这段文字,我们能得到一些启发:

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的后辈还是一气,宏儿不是正在想念水生么。我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他们因为要一气,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也不愿意都如别人的辛苦恣睢而生活。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宏儿是“我”的八岁侄子,水生是闰土的最小的儿子。这两个小孩儿第一次见面后,水生也邀宏儿去他家玩儿。此处暗示,只有儿童少年之间才能在无论什么社会都有毫无隔膜的友情。一些美国大学生读了鲁迅的《故乡》后,也不无感慨地联想到很多白人和黑人的孩子小时候在一起玩儿,可长大后就不来往了,认为这是受到父母和社会的影响。我们看到,小孩子都还保留着自然本性,长大以后就是社会的一分子了,就不能不考虑种种利害关系。而且,很多人长大后,就不知不觉地把社会影响内在化了,也就是把社会筑造的“墙”变成自己感情和思想上的“墙”。所以,从根本上来说,只有把社会改变得更符合人的自然本性,才有可能使隔开人与人之间的无形的墙减少,直至消失。

虽然闰土和“我”的隔绝,主要是贫富差别造成的,但叙述者又并不希望通过“均贫”的方式取消贫富和城乡差别。因为,那样一来大家都会过着“辛苦而麻木”的生活。同时,他也不希望人们都过他那种“辛苦展转”的生活。叙述者在小说里代表“老爷”阶层,比闰土有更高的社会地位和更多的物质享受。所以,他的意思大概是也不希望人人为了生活富裕而疲于奔命。因为,那也不符合人的自然本性。

小说叙述者希望,后代能创造全新的生活。可是,那生活具体是什么样,他也感到很渺茫。但是,他希望人们朝那个方向努力。他认为,如果有越来越多的人朝那个方向努力,慢慢总会踩出一条通往理想境界的路。

 


 

Delusions of the Past 

Lu Xun’s “My Old Home” tells the story of one’s memories, from youth to old age, and the confrontation of the delusions created when memories challenge realities. With the protagonist, Lu Xun’s persona, being away from home for so many years, images of glamour, beauty, and respectability framed his childhood, diluting his memories. Upon arriving at his long-past home, his memories are forced to come to terms with the truth, thereby shattering his prior conceptions and understandings of the world.
“Ah! Surely this was not the old home I had remembered for the past twenty years?” the narrator declared as he stood in front of an old, broken-down home. Having been worn down by weather and inhabitants, alike, the house’s old, perceived, splendor was invisible to the eye, only to be seen in that of the mind. Rationalizing the discrepancy between memory and that standing before him, he tried to convince himself that his “home had always been like this, and although it had not improved, it was not so depressing as imagined; it was only his mood that had changed, because he was coming back to the country without illusions”. Despite his rationalization, it was clear that his memories had deceived him; having transformed his past home into a grand building it had never been, only to be torn down for re-evaluation along with his other assumed childhood memories that had been built into the magnificent illusions.
After recovering from the shock of seeing his old home, he was informed that his old friend, Jun-Tu, would be returning to town to visit him. Over thirty years had passed since the narrator had last seen his friend, Jun-Tu, and at first, memories were scarce. After pausing for a moment, “a strange picture suddenly flashed into his mind”. Stories, ripe from the passing of time, filled the narrator’s mind. He was full from the fleshy details he recalled, from the glory of his friend, Jun-Tu’s sea-side childhood. Oh, how he wished he could be Jun-Tu. His stories were like candy, appealing to a child and idealized in every way, shape, and form. The narrator could no long wait to reacquaint himself with Jun-Tu; he wanted to hear more of the sea-side glamour. Upon his long-awaited arrival, the narrator was flustered from anticipation. “Jun-Tu stood there, mixed joy and sadness showing on his face. His lips moved, but not a sound did he utter. Finally, assuming a respectful attitude, he said clearly: “Master! . . .” The narrator’s memories had deceived him once again. Had Jun-Tu not been his friend? Had they not played together and shared stories with one another? As a child, the narrator was unable to understand class differentiation. He remembered, due to his childhood naivety, that his time with Jun-Tu was that of a mutual friendship. This memory grew until it reached utopian standards. Their friendship had been perfect, he had believed.
The narrator’s childhood was shattered. His house was not as it had seemed. Jun-Tu had not even been his equal, living a glorified, sea-side life. Memories had deceived the narrator, blurring truth, ignoring class boundaries, forgetting the power money possessed. How such a divide could form between himself and Jun-Tu, memories and truth was unfathomable to the narrator. The true fickleness of one锟斤拷s mind and one’s memories, of one’s past, became apparent. One can not trust one’s recollections of the past. The mind changes the past, glorifies it, in order to glorify the individual. By seeing himself as Jun-Tu’s equal, the narrator was able to separate himself from the wrongs associated with class differences. His having to face the truth, having to face Jun-Tu, means having to face poverty within China. His memories had provided a means of protection, a way to detach himself from the inequalities Chinese society produced. Only by confronting his memories, by discovering the truth behind the memories, was he able to see the realities of China.

 

Refer


 


 

1, 故乡 — 井上紅梅訳

My Home  — Delusions of the past — Emily Swoveland

My Old H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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